出土鐵器銹成坨,這樣的文物還有研究價值嗎?當然有!

11月16日《徐州日報》報道,距今近兩千年的土山漢墓出土的一把生銹的環首刀,在X射線的照射下,顯現出“永元十六年”的字樣。考古專家結合墓葬形制等因素綜合研判,基本鎖定墓主為東漢第一代彭城王劉恭。
消息一出,立即引發廣泛關注。
歷經50余年考古的土山漢墓,曾入選“202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”,是全國唯一被“館藏”在地方綜合性博物館院內的漢墓,也是徐州博物館最具影響力的“漢文化IP”。
從原始的洛陽鏟、手繪圖到先進的光學探傷、三維掃描,土山漢墓的考古歷程見證了中國特色、中國風格、中國氣派的考古學的前進步伐。如今,現代考古又借助科技力量,不斷煥新徐州、江蘇乃至中國的文明“拼圖”。
位于云龍山北麓的土山,《水經注》記載為“亞父冢”,即范增墓。民間傳說,項羽的謀士范增去世后,在戲馬臺前練兵的楚軍將士用鎧甲兜土以葬,形成了土山。

20世紀30年代土山和80年代土山
“戲馬臺前范增冢,英風千載行人竦。”千百年來,無數文人墨客在此憑吊懷古,吟詠不絕。
然而,這份流傳千年的動人故事,在1969年被意外打破——有市民在土山取土,發現墓葬,后經考古人員發掘,證實其為東漢時期王級墓葬。墓中出土了包括全國首件銀縷玉衣在內的眾多珍貴文物。消息一出,轟動全城。
徐州已發掘的10處漢代諸侯王墓中,土山漢墓是唯一一處東漢王陵。
“劉邦稱帝后,封其弟劉交為楚王,定都彭城,即今徐州市。漢皇故里徐州在漢代共歷13代劉姓楚王和5代彭城王,依漢制都應葬在彭城。”徐州博物館副館長原豐介紹,由于古代盜墓所致“十室九空”,在徐州已發掘的王墓中,僅有龜山漢墓因出土了一枚銀鈕印章,而被確認墓主是第六代楚王劉注。
徐州博物館名譽館長李銀德自1982年入職便參與土山漢墓發掘,直至退休。翻看經年累積的考古日志,他感慨:“土山漢墓的發掘時機、發掘理念和方法,都有許多值得總結和借鑒的地方。”
為解開土山漢墓的千古之謎,徐州考古人付出了足夠的耐心和細心。
土山雖名為“山”,實為墓葬的封土堆。為不遺漏任何歷史碎片,考古人員用了3年時間,對體積約4萬立方米的封土進行全過篩清理,在封土里共發現4000余枚封泥,單座墓出土封泥數量全國第一。
“封泥是蓋有印文的干燥泥團,為緘封公文書信之用,信息巨大。”江蘇師范大學副教授呂健借助科技手段分析封泥土質,將土山封泥的原生堆積位置定位于西漢楚國官署。

土山漢墓封土及封土下的封石
封土之下,還平鋪著四層1100塊封石。2014年起,在建好的保護性建筑之內,考古隊應用工業行車等機械,將封石一一搬離。歷經兩千年封土、封石重壓的墓室被打開時,部分磚體酥粉、墻體開裂。由國內知名學者組成的專家組現場指導,文保人員與考古隊員相互配合,邊搭建保護性支架邊考古,有力保障考古作業的科學推進。
將時光拉回1977年5月。彼時,北大考古專業畢業的王愷從洛陽調回家鄉工作不久,僅憑一把洛陽鏟便發現了土山漢墓的主墓——土山二號墓。然而,發掘工作因受技術等條件限制被迫中斷,此事成為他多年的遺憾。
2021年4月,土山二號墓成功上榜“202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”,其考古發掘被專家評價為“從中可以看到中國考古學理念以及考古學技術的發展”。
“考古,遇上了好時代。”時年88歲的王愷在家中得知這一消息后,流下了眼淚。
考古不止于“開盲盒”,圍繞土山漢墓遺存的保護、修復和研究,一直在進行。現代科技的深度應用,為考古人員增加了一雙“慧眼”。
在土山二號墓墓室上方安裝的延時攝影裝備,全程記錄了墓葬發掘的整個過程,對每個關鍵遺跡進行了三維數字化掃描。點開鼠標,可以“走進”復原的墓室,近距離了解漢代工匠建墓時的“小心機”。從墓中出土的人骨、玉石器、木材等文物,通過碳-14測年、DNA分析等檢測,為考古研究提供了重要數據。
在種種現代“利器”中,光學科技是現代考古中不可或缺的助手。
“X射線成像技術具有非接觸、無損傷的特性,可以精準揭示文物的內部結構,讓被銹跡掩蓋的銘文、紋飾、拼接等原始痕跡無處遁形。”徐州博物館文保科技部主任趙曉偉介紹。
在康姆艾德機械設備(上海)有限公司,工作人員操作著高分辨三維X射線顯微成像系統,為來自土山二號墓的6件鐵鏡、10件環首鐵刀等文物進行集體“體檢”。這是徐州出土的金屬文物第一次批量送檢。護送文物來滬的趙曉偉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,第一時間接收來自古人的信息。
通過X射線照射,一面銹跡斑駁的鐵鏡表面顯現出精美的錯金銀紋飾;一件環首刀上,“長樂未央宜子孫”的銘文清晰可見。更令人振奮的是,從土山二號墓前室出土的一件環首刀刀身上現出“永元十六年廣漢郡工官”的銘文。

鐵鏡

環首刀
這短短一行字藏著哪些信息?從事40年考古工作的土山二號墓考古項目負責人耿建軍解釋道:“‘永元’是東漢和帝的年號,‘永元十六年’即公元104年,正值第一代彭城王劉恭在位時期。‘廣漢郡’在四川,漢代朝廷在那設立‘工官’,專為皇室制作金銀鐵器等。”
東漢時期,彭城共歷六王,分別是楚王劉英,彭城王劉恭、劉道等。在環首刀銘文發現之前,根據土山漢墓發現的“官十四年”刻銘和墓葬形制、錢幣等信息,多數專家將墓主鎖定為東漢早中期在位14年以上的劉英和劉恭。
現如今,憑借新發現的環首刀上的銘文,是否可以判定土山漢墓的墓主就是第一代彭城王劉恭?耿建軍表示,僅憑單一器物不足以定論,但結合該墓的墓葬形制、其他出土文物的科學檢測數據,并參照同時代東漢墓葬的典型特征綜合研判后,基本可以認定墓主是劉恭。
也有學者持審慎態度,指出紀年器物不同于印章,并非直接指認墓主的“鐵證”。是否存在另一種可能——環首刀是楚王劉英的夫人在數十年后合葬時被帶入墓中的。
時光將真相碾碎成駁雜的線索,藏于歷史的碎片中。不管何種推測,新銘文的發現都是徐州考古的一次重大推進。
習近平總書記強調:“文物和文化遺產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基因和血脈,是不可再生、不可替代的中華優秀文明資源。要讓更多文物和文化遺產活起來,營造傳承中華文明的濃厚社會氛圍。”
在徐州市中心,有一條全長3.5公里的“彭城七里”歷史文脈軸,是徐州“十四五”期間重點打造的城市更新工程。彭城七里成功激活了沿途的歷史遺存,如今已成為徐州最具人氣的文旅地標。
坐落于這條軸線上的土山漢墓,亦是古今交融的生動注腳。其重要的考古發現,不僅推動了地域文明探源進程,更緊隨徐州城市更新、民生改善的時代需求,共同書寫汲古開今的生動篇章。
2007年,徐州市政府啟動徐州博物館“四位一體”建設工程,對土山周邊進行搬遷改造,按照遺址博物館的標準要求對土山漢墓進行整體保護規劃,建設永久性保護展示建筑設施。土山漢墓由此成為徐州博物館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前瞻性的布局,帶來多贏的局面。
2013年,土山漢墓保護性主體建筑落成。次年,土山二號墓考古由露天轉為室內,“考古方艙”從根本上避免了日曬雨淋對墓室的侵害,并能精準控制溫濕度,為精細考古創造了穩定環境。

土山漢墓保護性建筑
曾經覆蓋在墓室之上的千余塊封石被陳列在山腳,巧妙融入彭城七里“土城漢風”文脈片區,作為歷史景觀向公眾集中展示。

土山之下的封石展示
吸取其他地區東漢諸侯王墓在考古中未能保存封土的教訓,土山漢墓4萬立方米封土在發掘后沒有外運,而是精心覆蓋在保護性建筑之上,讓“土山”得以永駐。
目前,土山漢墓的加固保護與展陳提升工程正在有序推進,“徐州土山二號墓出土漆木棺遺存數字化保護”已獲江蘇省文物局立項。明年,一座設施先進、展陳多元的東漢諸侯王墓遺址博物館將面向公眾開放。
屆時,深埋土山之下的3座墓葬將被有機連通,形成流暢展線,出土文物借助VR、AR等技術得以立體展示,由數字技術復原的考古發掘視頻在展廳循環播放。這座集墓葬展示、文物陳列、考古體驗于一體的遺址博物館,將在漢文化發祥地徐州,為文明傳承續航。


墓室場景
一個博物館就是一所大學校。以徐州漢代考古成果聞名的徐州博物館,5年前全年接待游客60萬人次左右,今年前10月已突破200萬人次。于11月在徐州召開的第三屆漢文化論壇,以數智賦能文化傳承新范式,讓江蘇“吳韻漢風”文化格局中不可或缺的漢文化得到了生動展現。
在浩瀚的歷史長卷中,每一件文物都是文明的星火,每一處遺址都是歷史的坐標,每一次考古發掘都是對“何以中國”的深刻回應。
科技賦能今人,
既馳騁向前路,
亦回眸向源頭。
(文章來源:徐州日報 編輯:杜斌)